广东人喝咖啡,没肠粉不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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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潮汕仔庄伟龙迷恋咖啡拉花。

  2020年7月,手里诞生出第一朵郁金香,他爱上它的对称美。此后,成千上万朵乳白色郁金香,荡漾在冷或热的棕色水面上,成为肠粉、煎饺或者炒牛河的伴侣。

  食客亲热地叫他,阿龙!凭借“咖啡+肠粉”这样出人意料的搭配,阿龙把父母经营的这间藏在城中村的肠粉店,硬生生掰成了网红店。

  好些人来探店来打卡,不吃不喝先拍照,爸妈看不懂,阿龙无所谓。阿龙只做自己喜欢的事。早上6点开门做生意,下午2点关门打理植物喂养宠物。一天又过去了。

  阿龙的世界里,人很少。除了父母妹妹,他的世界里只有:热带植物绿天鹅绒海芋、白锦合果芋;爬宠白边布鲁克、蛋白石玉米蛇、唤它“崽”的蜥蜴,以及无数张富士X-T30拍出的照片,和咖啡。

  内卷、躺平,考公、上岸,社畜、饭圈……这些热词都跟阿龙没什么关系。在主流价值体系之外,他筑起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神庙。在那里,一切尽可能地简单,又尽可能地坚固。太阳升起又落下,一天跟另一天没什么不同。焦灼奔涌的时代大潮里,他靠自己,活成了另一种可能。

  城中村里的网红店

  城中村有自己的时间表。

  中午饭点一过,广州海珠区东约新村的小巷里,基本没了客人。巷子两边的小饭馆多是夫妻档,一个负责洗刷,一个负责抹地,打扫干净了,卷闸门一拉,听得到暮春的风声。

  服装小店的裙子挂到了打眼的地方,地摊上摆着春夏用来祛湿的鸡骨草,阿龙的(咖啡)豆单更新到了3月。豆单上写着:云南保山SOE、云南普洱SOE、云南保蜜红酒日晒SOE。

  有时候肠粉要等一会儿,因为阿龙在做咖啡,有时候咖啡要等一会儿,因为阿龙在做肠粉。5块钱的肠粉,13块钱的美式咖啡,小店营业到下午2点,但1点58分还在上客点餐,生意好到一条街的老板都羡慕。

  蒸肠粉冒出的白色水雾里,咖啡机、磨豆机看上去都很贵。从早上6点到下午2点,前4个小时,主要是附近的熟客来吃早餐,咖啡顺带着卖出两三杯;后4个小时多是生面孔,冲着咖啡网红店来的。一到周末,生面孔更多。

  那些探店的食客很容易认,多为年轻女性,点一堆吃的,少不了咖啡。坐在大排档常用的那种红色塑料椅子上,她们的主要工作是拍照。等餐时用手机拍阿龙,餐上齐后再对着食物猛拍一顿。阿龙最开始被拍时很紧张,连拉花的手都会抖,现在习惯了,“就希望被拍得帅一点”。

  夸张一点的打卡也常有。一对情侣点了一碗汤粉、一份炒牛河、一碟煎饺,外加两杯咖啡。食物端上桌后,两人表情严肃地拍照。

  女士先拍。她转动咖啡杯找角度,碗碟排兵布阵,务必使其错落有致。咖啡先不插吸管拍,再插上吸管拍。两杯咖啡先并排拍,再叠起来拍,最后拿在手上拍。加上近景远景平拍俯拍,煎饺、牛河、咖啡轮流做前景。

  轮到男士拍。嫌光线不好,他把折叠桌往马路上又挪了几公分。再仔细摆弄桌上食物碗筷,全部掉转方向面对自己,又一轮艺术创作开始了。

  两人都拍完就可以吃了?并不。食物再次面向女食客,又再次对准男食客,如此三五回合,直到两人浑身解数全使完了,汤粉不再冒热气时,才面无表情地开吃。

  作为老板,阿龙还是想提醒食客,趁热吃。

  “老爷保号顺顺”

  这是阿龙在肠粉店的第11年,这是阿龙在肠粉店里卖现磨咖啡的第2年。16岁时,他读初二,成绩不好,下面还有三个妹妹。阿龙决定辍学,去爸妈开的早餐店里工作,“赚钱供妹妹读书”。

  他喜欢郁金香的对称美,也许是因为自己一出生手部就带有的残缺,虽然不影响工作和生活,但总归和别人不一样。

  阿龙从小内向。妈妈看得出阿龙的心思,他最怕人家嫌弃他。面对面时,如果对方的表情有一点变化,他就不高兴,“很敏感”。

  阿龙的妈妈觉得很愧疚,后悔怀孕时没有好好养胎。怀上阿龙时她刚结婚,和阿龙的爸爸在广州开制衣厂,她负责档口批发,还在工厂车衣。“把他生得这样,我们做父母的想多赚一点钱留给他。”倒是阿龙常常宽慰她:“妈妈,我没有怪你生我这样。如果你把我生得漂亮些,我可能就会干坏事坐牢了。”

  原本可能会干坏事的阿龙,如今最着迷的是咖啡拉花。他说拉花很治愈,但具体什么需要治愈呢?他回答,“没有”。

  如果店里太忙,阿龙就偷懒,拉难度较低的心形图案。最近,他在练习一种树叶形状的拉花,但因为出品不稳定,还没给客人展示过。

  咖啡有冻有热。冻咖啡杯上贴着“老爷保号顺顺”,潮汕人拜老爷时常说的一句话,祈祷一切顺利。热咖啡杯上印着“NO.2,LANE7”,7巷2号,既是肠粉店的门牌号,也属于阿龙的庄记咖啡。

  咖啡的香、拉花的美,还有那条叫“崽”的蜥蜴,都是人生的治愈。即便没来由,对阿龙来说,也足以搭建自己的那座神庙,宏伟、坚固,随时可以进去自由地闲逛。

  生存与生活

  神庙是怎样建成的?

  最开始,阿龙喜欢的不是咖啡,是拉花,“拉花好看,让咖啡看上去很好喝”。现代版买椟还珠的故事,到后来拥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:店里的咖啡,阿龙都爱,因为是自己选出来的。

  阿龙自认学咖啡的过程没什么可说的,“就跟着视频抠细节,不断地练习”。妈妈不知道阿龙在做什么,那段时间他不睡觉,一下班就跑了。他说,“我要去学功夫了”。

  记不清用掉了多少牛奶和咖啡豆,记不得那些因为喝咖啡而睡不着的夜晚。等到“功夫”学成了,阿龙感觉一个人喝咖啡很闷,想和别人分享。

  因为那些愧疚,对这样一个儿子,爸妈是偏爱的。2020年11月,学会拉郁金香3个月后,阿龙的咖啡工作室开张了。工作室不对外开放,想去喝咖啡要提前预约,客人基本是阿龙的朋友、同学以及咖啡爱好者。

  工作室开了8个月,阿龙又有新想法了。因为向往“恰好路过就能带走一杯咖啡”的社区咖啡店,他想到爸妈开了11年的肠粉店。

  爸爸反对,认为肠粉加咖啡的想法太奇特,理解不了,“它们根本不搭”。在他的理解里,咖啡是西方有钱人喝的,要在悠闲的环境里慢慢品尝;自己做的早餐都是打工人吃的,要快,吃完要上班。

  即便如此,爸爸还是为阿龙腾出了地方。一台咖啡机,9800元买来,和肠粉机背靠背,从此笼罩在蒸肠粉的白色细雾里。磨豆机比咖啡机还贵,22000元。再加一台冰柜,占地约1平方米。设备摆放妥当那天,阿龙发了一条朋友圈,“谢谢成全”。

  2021年7月,阿龙的肠粉咖啡摊正式营业,取名庄记咖啡。

  咖啡摊虽然小,仍有三款咖啡豆可选择。云南保山咖啡豆因为风味接受度高,被设为常规款,其余两款每月更换,喜欢酸或发酵口感的,都可满足。每种咖啡豆提供美式和拿铁两种基本款,美式做法13元,拿铁18元。

  如爸妈所料,疲于奔波生计的人只需要汤粉面,开在城中村肠粉店里的庄记咖啡,生意寥寥。刚开业的头四个月,“几乎没有卖出一杯咖啡”。

  直到去年12月,有位朋友在小红书上分享了自己的探店笔记。靠着“冰美式加炒牛河”“老板一边拉肠一边拉花”“中西元素碰撞”这些tag,年轻人像滚雪球似的,越来越多,撑得咖啡肠粉店越来越热闹。

  如今,因为生意太好,最小的妹妹都会过来帮手。大众点评上,庄记咖啡的唯一一个差评,是阿龙自己给的。因为人手不够,阿龙决定周末暂停咖啡供应。

  潮汕爸爸喝了一辈子功夫茶,愿意喝儿子冲的咖啡,是最近的事了,“苦的,比茶还要苦,太难喝了”。阿龙不这么看,他说,肠粉是生存,咖啡是生活,生存和生活要并存。

  对阿龙这样一个人来说,网红店老板的身份,其实有点过于热闹了。还好,他有他的神庙,神庙有它的梁柱,尽管外面热闹,关起门来,还是原来那个样。

  来源:时代财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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